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蟠桃叔:春山捏脖子

时间:2024-12-24 04:11:09 来源:网络整理编辑:非同小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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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毓仁喝了大酒,又去“万紫千红”跳劲舞,借着酒劲,眼睛一闭,把头不当头,当拖把,当甩干机,叽哩哐啷,叽哩哐啷,使劲甩哩摇哩。结果咔嚓一声,脖子扭筋了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从来不给他姐打


我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毓仁喝了大酒,又去“万紫千红”跳劲舞,借着酒劲,眼睛一闭,把头不当头,当拖把,当甩干机,叽哩哐啷,叽哩哐啷,使劲甩哩摇哩。结果咔嚓一声,脖子扭筋了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从来不给他姐打电话的,脖子断了,想起他姐了,拖着哭腔打电话要我媳妇赶紧送他去医院抢救。

电话里,我媳妇说:忙着哩,我还要给娃辅导作业。要送,你让你的小红小燕小叮当送。

小舅子说:呜呜呜,分手了,分手了。不然能喝酒,能跳舞去吗?你以为我花天酒地,那是实在没办法了,排解忧愁哩。姐,快来救救你的弟弟吧。我的脖子呀,哎呦,哎吆,我要死了,死了……

我媳妇:不管,不管。你就疼死去。

小舅子:姐,好我的亲姐哩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人命关天,实在不行,你让我姐夫来。反正他一天也不上班,闲得给猴娃掰双眼皮哩。

我就去了,谁让我闲得给猴娃掰双眼皮呢。不过,我没有送小舅子毓仁去医院,进医院多害怕的事情,麻烦先不说了,关键是花钱如同流水,吃人不吐骨头,不脱一层皮根本出不来。小舅子毓仁一向干指头蘸盐,肯定不掏自己腰包,最后花的还不是我的。我又不笨的,我把他引到我们院子,让院子的裁缝给捻弄一下算了。

让裁缝拿针把我小舅子的脖子缝起来吗?那倒不是。咋回事还要从我的烂烂脖子说起。

因为长期伏案,我的颈椎坏掉了。有时一扭头,或一个喷嚏,或者一觉睡醒来,脖子就会莫名其妙地落枕。痛苦啊,躺下倒勉强可以,再要爬起来,脖子疼得就受不了了,都恨不得来个起重机把脑袋吊一下。刚开始,还在小区附近那家“毛强盲人按摩”去按一按,但是效果也不怎么好,就不去了。不去还因毛强师傅特别爱吃大蒜。我媳妇听人说了个偏方,拿擀杖在脖子上擀一擀,就好了。把家里擀饺子皮的擀杖都翻腾出来了,我连中医都不信,我能信那个?也胆小,没敢让媳妇折腾,怕把脖子弄断了。

苦命人,落枕了,硬撑着,该买菜还要去买菜,该取快递还要去取快递,接娃送娃就更不用说了,歪着脖子跑来跑去的,就这人人还都说我闲得给猴娃掰双眼皮哩。有天我抱了个西瓜捡着树荫在院子正往回走慢慢呢,被一个人唤住了,是春山。春山笑眯眯地,说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我脖子有麻搭,要给我拾掇拾掇。

这个春山就是我们院子的裁缝。



我们院子,也就是石油大学生活区喽,有食堂,有医院,有超市,有澡堂子,有快递站……少不了还有个裁缝铺子。裁缝铺子门对着几棵银杏树。到了秋天,满树的黄叶子,满地的黄叶子,好看得很。春山也是个爱玩的,捡上一把银杏叶子,攒成玫瑰形状,比真玫瑰还好看。做多了,一人一朵,分给院子的小孩玩儿。

我知道春山的手巧,没想到他还有推拿治落枕的本事,半信半疑地。院子有石桌石凳,春山招呼我坐定,给我捏。春山手尖尖搭到我的肩上,一点一点往脖子上捏去,一开始,轻轻的,并不疼。我痒痒肉多,正要笑,春山突然手上一发力,我脖子上的筋咯噔一跳,一个激灵窜上了天灵盖。好啦,好啦,脖子好得就像个新换的。

我说:红萝卜调辣子,吃出没看出。春山你还是个捏脖子圣手。

春山说:脚扭了,寻我来,我也能捏。

我感谢春山,要给钱,春山不要,给西瓜,春山也不要。我说:春山,你是想让我给你贴个表扬信,送个锦旗吗?

我不管,我非要把西瓜放春山的铺子去,春山拦住硬是不让,胳膊一甩,劲儿还大得很。推推搡搡,西瓜摔到地上,咔嚓,碎成几瓣。

我说:你看,你看。

春山说:这瓜脆生,好瓜。杨老师,咱快吃吧,不敢浪费了。

我俩蹲在地上把烂西瓜捡起,汁水淋漓地吃完,又去春山铺子洗手,洗脸。小小一间房,不用说有缝纫机,有熨斗,有挂衣服的架子。还支了一张小床,春山吃住都是在这里的。床头还订了个三合板的小书架,我扫了一眼,有一本发黄的古董书《上海时装》,一本末代皇帝溥仪的自传,也看着有年岁了,还有几本就是盗版的金庸武侠小说了。

那次后加了微信,慢慢就熟了。我有时候取了快递,有事,来不及放回家,就寄存到他铺子里。有时候家里烧了猪蹄或者煮了毛豆也给他送一碗。脖子再出问题,我的心也是安的,大不了找春山捏一捏就是了。春山有心,还给我找出规律了,说我基本是一月一落枕,比女人的月经还准。春山一边给我捏,一边感叹:你们这些摇笔杆子的呀,唉,想想也可怜。挖煤的尘肺病,跑长途的腰间盘突出,你们写文章的烂烂脖子。各行各业都不容易。

我不言传,脖子一伸,眼睛一闭,享受哩,等着最后那一激灵,太过瘾,太上头了。

脖子捏好了,春山说:还是要注意呢,一个脖子一个腰,一个膝盖一个胃。都是一天天不注意,慢慢熬出来的病。

听春山的口气像个大夫,我赶紧说:对对对,确实要注意呢。

我是个有眼色的人,捏完脖子,看他手头不忙,就和他胡谝几句,春山也爱和我谝,没事就叫我去他铺子坐坐,他一边做手头的活儿,一边和我拉呱。我问他为啥叫春山,这名字倒好。让人一下子就想到《春山清霁图》或者《富春山居图》了。

春山说,农村人的名字,没有啥讲究,胡起的。陕西话,山发三的音。周围的人都春三,春三地叫他。好多人都以为真是春三呢。其实他真是家里的老三。老大叫宝山,老二叫庆山,他是立春那天生的,所以叫春山。



春山家在陕西咸阳礼泉昭陵。昭陵是埋唐太宗跟长孙皇后的,就在春山家跟前,不过两三里。春山家种小麦,种梨,地地道道的农家。他爷早早就去世了,生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,捏脖子捏脚的本事是祖传的,自然也传给了春山,不过也就传了个这。春山是见过市面的人,高中一毕业就跑了,逃离农村,坐火车出省到广东。先在厂子待过流水线,两年。后在白云机场做过行李员,两年。一共四年,相当读了一个大学本科。春山常说他读的是南方大学社会系。逛够了世事回陕西老家,娶媳妇。

这时候春山风华正茂,有理想,有干劲,一心要发家致富奔小康。种过柴胡,没有成。栽过烤烟苗子,也没成。开过石灰窑,差一点成了,还是没成。又养白玉蜗牛。他看好这个项目,蜗牛公司少年歌行说了,城里的人可爱吃白玉蜗牛啦,就像农村人爱吃搅团。还说焗蜗牛是法式大菜,高级餐厅里供不应求。村里人把蜗牛都叫瓜瓜牛,都说那东西恶心埋汰,咋下口呀?春山说,咋不能,南方人还吃菜花蛇哩,马来西亚人还吃蝙蝠哩。春山到处借钱,花高价买回来了蜗牛苗,箩筐摞箩筐,满满当当占了两间房。两口子大半夜爬起来给蜗牛添菜叶子,就听咔嚓咔嚓,和蚕嚼桑叶差不多。蜗牛生蜗牛,多得满地爬,要用扫帚扫哩,多得都爬到邻家的墙上去了,画出一道道闪亮的轨迹。哎呀,这是要发财了呀。蜗牛公司最初拍了腔子承诺上门收购的,盼星星盼月亮,不来。一天拖一天,春山熬不住了,上门去寻,只见人去楼空,这才知道上当啦。媳妇哭成泪人,说这可咋办呀。春山咬着牙,带着狠,拿了个铁锨把蜗牛一锨一锨连壳拍碎,一个不留。拍碎的蜗牛黏黏糊糊装了十几桶,送到村里的养鸡场喂了鸡。春山就此病了一场。

病好了,春山跟他二哥庆山一起熬麦芽糖。第一锅焦了,发苦,二哥庆山咬定是春山放屁了,把糖崩坏了,春山说他二哥庆山简直是胡说八道。第二锅甜了,二哥庆山就啥也不说了。二哥庆山背了糖箱去县城卖,挣机关干部的钱。春山则到镇上的学校门口卖,挣学生娃的钱。学校的铁栅栏门里出来一个女老师,喊:春山,春山,是春山吗?

那女老师是他的中学同学,当年彼此有点意思,可惜没有说破。那女同学后来考上了师范,现在分到这个学校教书。两人已经好些年没有联系过了。春山假装没听见,急匆匆地溜了,多走了十里路,到邻镇的学校去卖。



熬麦芽糖小打小闹了几年,春山又跟他姑家表哥贩了几年煤。表哥有车,会开,春山跟着押车,从头到脚全是黑的,只剩白眼仁和白牙。运煤的必经之路被人挖了坑,大坑连小坑,坑坑不太平,车一过,一颠,煤就会洒出来些,算是给当地人交了过路费。有一年是个凶年,腊月天,刚下过雪,又被冻得梆硬,在月光下泛着蓝光,春山就觉得不对劲儿。果然,车轱辘滑到坑里,侧翻,翻到沟里去了。春山命大,没有死,腿伤了。接了一回,骨头茬子没有拼齐,一条腿长,一条腿短。又打断,重拼了一回。人是受罪了。

半年,腿好歹养好了,听说去新疆摘棉花挣钱。媳妇一看地图,嫌远,没敢让春山去。又听说上韩城当椒客也是个好活儿,摘下花椒按斤两算工钱,手勤就挣得多。春山去了一趟。钱确实是挣到了,拿回来也给媳妇交了,却说明年不去了。十个手指头里面钻的全是花椒刺,这都不说了,涂上煤油过几天刺就烂掉了。关键是有几天花椒能摘?挣得都是短钱,不长久。

媳妇说:明年咱不摘花椒了,咱们去潼关淘金子去,咱俩都去。

春山大吃一惊,心想这媳妇心还大,倒比我这个男人强。春山只想着要是能有一个小小的店,能挣出柴米油盐就好。生一个娃,或者两个,再养一只黄狗,栽几棵向日葵,种一垄辣子,就更好了。一家人晌饭吃干,晚饭吃稀,中秋吃五仁月饼,过年吃羊肉饺子,就好得不得了了。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淘什么金子。沙子里淘金子,金子也淘人哩。有人一世辛忙,有人一夜暴富,一切都要有命。命里几两金几两银,谁说了都不算,天注定。

不过,春山还是说:去就去嘛,到了潼关可以过黄河,看一下风陵渡。

媳妇问啥是风陵渡。春山解释说:郭襄第一次见神雕大侠杨过的地方呀。你没看过《神雕侠侣》的电视剧吗?

媳妇说她武打片只看过几集《霍元甲》。媳妇又说前几天扫地从柜子底下扫出来了一个啥,要拿给春山看。春山心想,是个啥呀?递到手里,原来是个白玉蜗牛,酒盅大。媳妇说:不是空壳壳,是活物哩。

春山觉得和媳妇养蜗牛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,差不多都要忘记了,以为蜗牛这东西在自己家里早都绝迹了,没想还有个漏网之鱼。奇怪啊,屋子一根草一片叶都没有,这些年了,这碎东西,吃啥呢,喝啥呢,咋活下来的?吃风屙屁吗?咋这么坚强的。

媳妇说:不哄你,真的活着哩。你不动它,一会就出壳了。

春山小心翼翼地把白玉蜗牛放到炕桌上,夫妻两个悄悄地,大气不出,只等蜗牛出壳。过了一会,壳里真的贼眉鼠眼地探出触角了。两人相视大笑,觉得这么大的人了,咋和碎瓜子娃一样,还耍瓜瓜牛哩。笑着笑着,媳妇把额头贴在炕桌上,呜呜地哭了。春山的鼻子也酸酸的。



第二年,夫妻俩并没有去潼关淘金子,而是到了西安。媳妇做保姆,住主家。春山在石油大学做保安,住宿舍,四个人一间。媳妇做十天休一天,休息了就来看春山,春山也把假期和媳妇倒到同一天。春山虽然是个农村人,心性却是浪漫的,他放假了就把保安衣服一换,穿得干干净净的带媳妇去逛西安。城墙上去了一次,一圈走完了,走走停停花了四个小时,把城里面的西安看了个够。世纪金花也逛了,啥都没买。从世纪金花出来穿过鼓楼去回民街吃了个红红酸菜炒米。大雁塔也去了,不过没有登塔。春山觉得那塔也不容易,从古到今,你踏哩,他踏哩,塔是个人肯定要叫唤出声啦。其实远远看一眼大雁塔就挺好的。青龙寺的樱花也看了。美术学院的石狮子也看了。也去电影院看电影了。星巴克也去了,给媳妇点了一杯咖啡,稳稳坐着,慢慢喝,静静地看窗外的人来人往。

保安做了几年,春山干得好好的,站岗就站岗,巡逻就巡逻,在院里混了个脸熟。这时呢,院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。本来和春山无关,后来却有关了。

话说,学校生活区本来有个理发馆,就在浴室跟前,生意不错,几个师傅都忙忙碌碌的挣钱。不知道为啥,有个姓唐的理发师待不住了,要自立门户。正好院子自行车棚那块有个空房,他就租下来一收拾,开张了。招牌就是“唐师理发”。西安人习惯把师傅简称成师,发司的音,张师傅就是张师,李师傅就是李师,唐师傅嘛,就是唐师。他能挂“唐师理发”的招牌,看来还是很自信的,觉得自己在大院理发多年了,打出唐师的旗号还是应该很有号召力的。结果呢,事与愿违,生意并不好。也不是唐师的手艺差,一是唐师自己做了老板,得意忘形,话多,聒噪,不是吹他的五马长枪,就是骂原来的理发馆不是东西,唾沫星子把人都淹了,谁受得了。二是唐氏爱耍牌,也任性,经常店门一关就混牌场快活去了。客人来理发,见你门关着,白跑一趟,二回肯定不来了。生意做烂了,唐师开始补救,满院贴广告撺掇人办他的卡,交九百九十元可以免费理发八十八次,交一万块钱可以免费理发一辈子,你看力度大不大?院子好多人贪便宜都办卡了,特别是离退休的那些老年人,少年歌行几乎人手一卡。才消费了一两回,瞎了,唐师把理发馆门一关,跑路了。办卡的人气炸了,都跑到保卫科报警,骂唐师挨枪子的,吃了屎了,不干人事。

唐师的理发馆贴了封条。过了大约半个月吧,春山接手。招牌一换,就是现在这个裁缝店。

本来,春山盘算让媳妇过来经营这个裁缝店。媳妇针线好,也能吃苦。媳妇守着店,他当保安,这样两口子就好歹在西安就聚在一搭了,白天同吃一锅,晚上同睡一窝。跟媳妇一说,媳妇也愿意,表扬春山这回干了个赢人事。

谁也没有想到,春山把裁缝店收拾妥当了,他媳妇却来不了了。他媳妇主家是个韩国人,两口子在西安的韩企上班,还带来两个上幼儿园的娃。春山媳妇在这家干得好。主家两口子一听春山媳妇要走,不让走,说:姐姐,为什么要走?我们惹姐姐不开心了吗?我们给姐姐工资低了吗?姐姐,姐姐……

两个娃把春山媳妇的腿一抱,哭哭啼啼,一激动,汉语韩语一起说,反正也是不让春山媳妇走。

媳妇把这情况给春山一说,春山想了想说:难得人家实心留你。人敬我,我敬人。要不你就再干两年吧。

媳妇问裁缝铺咋办,租金能要回来了不?春山说:淌出去的水,咋往回收呀。实在不行我开,好歹也算自己当一回老板。

媳妇大惊:春山,你个贼胆大,我都没有见过你踏缝纫机,你可不敢糊弄世事。



春山说:一边干,一边学,有啥难的。世上无难事,只要敢登攀。我爷当年还不是硬逼着自己学了医了。捏个针有啥难的,又不是叫咱研究火箭。

春山他爷学医,那就是另一番故事了。此处不叙。反正春山真的把保安衣服一脱,成裁缝了。反正现在的世事已经不同以往,不是你日弄我,就是我日弄你,没有一个人认认真真做事的。即使有,还让人笑这货是个瓜子。过去的木匠玩榫卯哩,现在的木匠只要会钉钉子就成。过去的种菜的要挑粪哩除虫哩,现在的种菜的买了这药水那药水往地里一洒就成。过去的演员要背台词哩,现在的演员只要会念数字就成。过去的书法家能写诗能写文章哩,现在的书法家只要会抄古人的诗和文章就成……现在的裁缝也好混,干的活也就是换个拉链,缩个裤边,要是能收个衣服腰,那就了不得了。

不得不说,春山真是心灵手巧,干着干着,手艺也就慢慢练出来了。干了几个月,到夏天,春山批发了些绵绸,做些宽宽松松的裤子,又透气又轻便,便宜卖给院子的老汉老婆。这些老汉老婆也就是办唐师理发卡优惠卡的那些人,便宜不占白不占,几乎一人一条,穿了坐在院子纳凉,给春山做了活广告。慢慢就有人来找春山做成衣了。学校工会搞了个太极拳协会,找春山做的对襟的练功夫。周老师的娃在学校排话剧,演玄奘大师,春山用废旧窗帘给做了和尚穿的袈裟。再后来,春山还给人做旗袍。这就不得了了。旗袍这东西,腰身宽一点,窄一点,盘扣松一点,紧一点,都不行的。能做旗袍,说明春山的裁缝手艺确实呱呱叫了。关键是,这个裁缝还会推拿,能捏脖子,打着灯笼都难找啊。

哎呀呀,你看我,絮絮叨叨,说了一大通。我小舅子毓仁的脖子疼得都不行了。

我把毓仁的脖子交到春山手里,三锤两梆子就给捏好了。小舅子扭扭脖子,喜笑颜开,说他重新活过来了,要我请他吃个啥补一补。我喊春山,一起去小区对面的赵家烤肉喝两杯。春山死活不去,说手里有活儿哩。毓仁跟我说:他不去,咱俩去。

我说:咱俩就不去了,往回走,家里吃,我给你下个挂面补一下,再给你打两个荷包蛋。

毓仁眼一翻,作了个揖,说他走呀。

我问他不去看看他姐吗?毓仁说:不去了,不去了,我姐到了更年期了,见谁都不顺眼,我去了寻挨骂哩。

我回去给我媳妇说了春山给毓仁把脖子捏好了,我媳妇让我给春山发个微信红包。我说不用发了,上次家里换暖气片,我换不了,给学校管工班打电话,管工班说抽不出人手,还是春山来帮了大忙。我发红包,不领,再发,还不领。我跟我媳妇说:真不用发了,春山是个犟人,说不领就不领的。

我媳妇说:哎呀,春山咋是个这人。

第二天,我去给春山拿了些水果,不过是荔枝和桃。春山惊呼:杨老师,你这是干啥。其实,你来得好,我正好还有事要请教你哩。

春山突然羞涩了起来,沉吟了一会,问我能不能给他上个作文课。他老给我微信朋友圈点赞,他因此知道我的老底:我胆大不知羞,带了几个学生,给人教写作文呢。




原来,春山在偷偷写文章。要拿给我看。一共是五六篇,钢笔密密麻麻地写在稿纸上,有十几页。

第一篇,写儿时每到八月十五,他舅会给他兄弟三个送灯笼,火晶柿子灯,莲花灯,牛屎噗塌灯,那是他童年美好的回忆。结尾是感叹没有外甥叫他舅舅,很遗憾,自己都没有送过灯。

第二篇,写他养殖白玉蜗牛前前后后的经过。说事情日塌了,村里人冷嘲热讽,给他起编顺口溜,说“瓜瓜牛没相,两口子嚷仗。”土话,没相就是事没成,嚷仗就是拌嘴哩。

第三篇,是写他媳妇的。原来春山和他媳妇居然是娃娃亲,真没想到,新社会了还有这等事情。有趣。

第四篇,写他的侄子和侄女。从文中可知道他和小辈的关系亲密。一个侄子也在西安,读军校,常来看他。哦,对了,春山从来没有提他的孩子,是没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愿提及。不知道啊,我不方便问。

第五篇,写他最爱吃学校食堂的岐山哨子面,想有机会去宝鸡吃一次正宗的,顺便看看一个在宝鸡工作的同学。后来又落笔到了母亲做的家常哨子面,接着又写母亲的慈爱和持家。洋洋洒洒上万字。

以上几篇基本就是他的生活记录了,通过这些文章,让我对春山有了全面的了解。我一边看,不时抬头瞥春山一眼。春山就回我一个笑。

第七篇就令我感觉到很意外了,居然是一篇武侠小说,章回体,没有写完,只是个开头。小说从他们老家的昭陵写起,引出李世民,然后把隋唐英雄带出来,好像主角应该是写李靖,可惜没有写完。

窗外,银杏树绿的浓稠,铺子里吹着风扇。春山的头发一动一动的。看我翻完了稿子,春山赶紧问我写得咋样。

我说:哈哈哈,跟你捏脖子一样。

春山心虚了,说:写得不好,杨老师你就批评。

我说:春山,你是个灵醒人,干啥都得窍。你有生活的感悟哩。你给我捏脖子,你捏到我的筋上了。你写文章,你捏到生活的筋上了啦!


设计制作@一非

图片来源@熊海

审核@李佳、晓一、小晴



 作家简介 

蟠桃叔,本名杨家辰,陕西淳化人,现居西安,原新闻工作者。出版有著作《唐诗江湖》《长安一片月》等。在《读者》的原创版开设有专栏“长安客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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